立春女儿阿褒
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,是瞎编的。
本来想忠于史实,但后来发现历史也是瞎编的。
所以,不重要了。
很久很久以前,周朝的时候,有个周幽王。
全天下都是他的,所有的诸侯都臣服于他。
但是他不在乎,因为他刚满一岁。
***
那天,外面下着雪,一片白茫茫。
宫里,殿上,
周幽王坐在王太后怀里,
吮着手指,面前跪着一排排的人。
“天子在上,最近坊间有童谣传唱,
或有关天命国运,愿天子明察。”
“唱来听听。”
王太后说着,
把周幽王的手指头从嘴里拽了出来。
“月将升,日将落,立春女儿有大祸;
地要崩,天要破,后继无人亡周国。”
“大胆!谁唱的?!抓起来杀了!”
王太后忽一下站起,
周幽王跟着就哇一声哭了出来。
“这童谣,满城小儿都在唱,那可是抓不完啊!”
“那就贴出告示,谁再唱,罪及三代,一概抄斩!”
王太后一屁股坐回去,
抱着周幽王在怀里晃着,哄着。
“天子在上,禁唱不难,
但这街市无根之语,多是荧惑星所作。
小则寓一人之吉凶,大则系国家之兴败,
不可忽视啊!”
“怎么讲?”
“月升日落,指阴进阳衰,
接后一句则指立春时所生女儿入宫引祸。
地崩天破,则讲这女祸之后,天降大灾,
乃致周室了无子嗣,终得亡国!”
“天子才一岁,哪来的女祸?”
“这‘将生’,‘将落’,并非目前之事。
况且从‘将’这个字来看,也未必成真。
这说的,多是天子成年之后的事。
只要天子成年之后,不近立春之女,就应无妨。”
“嗯,说的有理,记下来,这可不能忘了。”
这时候,有一个叫尹球的大臣说话了:
“立春时生的,若是不承认,谁又能分辩呢?”
太后心里一惊,说:
“啊!有道理!这可怎么办?!”
“依我看,应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。
先不作声张,收集信息,
现有立春之女,应斩尽斩;
之后,对待产妇女,严加管控,
若在立春之日产女,即产即斩。
方可免除后患。”
话音一落,
大臣们议论纷纷,多有反对之音。
王太后思索了一阵,长叹一声,说:
“还是按尹球说的办吧……”
***
尹球假称立春时所生女子是国之大幸,
凡来登记者,送油送大米,家属考公有优待,
于是不管是不是立春生的,都来登记了。
而尹球本着应斩尽斩的原则,全杀了,
连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没落下。
惶惶了一段时间,这事也就过去了。
不久,积雪化,芳草生,春天要来了。
所有临产妇女都紧张了起来,
担心自己会在立春那天生下女儿。
立春那天。
阿褒的妈顶着肚子在院子里踱来踱去,
看了一眼院门口提着刀的差役,
叹了口气,回到屋里,在床上躺下了。
开始宫缩了,
阿褒的妈紧咬住毛巾,忍住不出声,
眼泪和汗水打湿了枕头。
产婆在旁边安慰着:
“唉!生死有命,说不定是个男孩。”
后来实在受不了,阿褒的妈还是叫了出来,
差役走进院子,开始擦刀。
阿褒的妈憋了全身的汗,满脸通红,
她不想让这孩子在今天生出来。
产婆赶紧说:
“不能憋!万一是个儿子,憋坏了怎么办?”
阿褒的妈觉得这是个女儿,
咬着牙一声声大叫着:
“啊啊啊!不行!
是女儿,不能生在今天!”
***
本以为要生了,
没想到阿褒的妈啊啊啊从下午一直喊到了半夜,
嗓子喊哑了,床褥浸湿了,
孩子还没生出来。
差役熬不住,在隔壁房间凳子上睡了。
产婆拖着眼皮,趴在床边,也不劝生了。
“啊!!!几更了几更了?!”
阿褒的妈大喊着,
心想熬过三更就好了。
熬过三更,就不是立春了。
“还没过三更呢,快了快了。”
产婆说着,又朝门外听了听,打更的还没来。
忽然一阵剧痛,这一次来得最凶,
阿褒的妈又大叫了起来:
“不行了!不行了!”
抓住产婆的手哭喊着:
“别让她出来!别让她出来!让她再等一会儿!”
产婆还没说话,只听哇的一声,孩子出来了。
“快给我!快给我!是女儿吗?”
阿褒的妈大声问着,伸出手要接孩子。
产婆只看了是男是女,
没说话,也没递过去,
就直接用布包了孩子。
此时,门外,
响起了三更的最后一次梆子声。
***
是个女儿,
就是阿褒。
产婆站起来,抱着阿褒,
看了一眼阿褒的妈,向隔壁房间走去。
阿褒的妈从床上挣扎起来,要拦住产婆,
但腿一软,趴倒在了地上,
只好用手抓住产婆的腿,哭着说:
“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!
她什么也没做错……”
产婆也不想这样,
但放过这女儿,谁放过自己呢?
屋里的动静,
街坊邻居和打更的都听到了,
又瞒得过谁呢?
产婆正为难着,
差役提着刀过来了。
“女儿?”
差役问。
产婆点了头,
伸手要把阿褒递过去。
这时,产婆发现,
刚刚还在哭的阿褒,不出声了。
出于职业习惯,产婆掀开布看了一眼。
这一看,
搭上了自家上上下下十三口的姓命。
***
产婆接生一辈子,见过多少女儿,
没见过这么漂亮的。
你说一个婴儿,
有什么漂亮可言?
不都一个样吗?
但就是这一眼,让产婆呆住了,
打定了主意:这女儿,不能死。
差役的手在半空中悬着,等着接孩子,
产婆却不动了。
“干嘛呢?”
差役问。
产婆回过神来,
看了一眼差役,
又看了一眼阿褒的妈,
抱紧阿褒,撒腿就往门外跑。
差役愣了一下,大喊着追了出去。
***
产婆一口气跑进城外的林子里,
硬是把差役跑得岔气,去搬了救兵。
产婆刚歇了没两分钟,林子边就火光四起,
一大群人已经举着火把追来了。
产婆正要起身,
就听见汪汪汪的狗叫声,
接着是哈哧哧的喘气声。
产婆吓得慌不择路,跌跌撞撞,
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河边。
产婆不会游泳,即使会游,也游不过狗啊。
正急得没办法,眼前出现了一只小船,
产婆先把阿褒放到船上,
然后解开绳子,准备上船。
那狗不知从哪里一下跳出来,
呜呜地咬住了产婆的手。
产婆疼得钻心,但也全顾不上,
后边举着火把的人都赶过来了。
这时,产婆一咬牙,
扭身对着船狠踹了一脚,
回身死死地抱住了那条狗,
任它撕咬,也不松开。
当船带着阿褒顺流而下的时候,
举着火把的差役们到了河边,
只看到产婆倒在地上,被狗咬得稀烂,
月光下的河水,平静如常。
***
产婆死了,立春女儿不见了,
这是砍头级别的重大工作失误,
产婆的所有家人都被绑了起来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跟尹大人交待?”
差役们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。
这时候有人哭喊了起来,是产婆家的老头子:
“大人啊,我们这些老不死的,死就死了,
可不可以饶孩子一条命!孩子是无辜的啊!”
刚说完,响起了哇哇的哭声,
是产婆家没满月的孙女。
两个差役对视了一眼,
其中一个走上前,夺过孙女,
扑哧扑哧给了几刀,哭声就没了。
“反正都是要死的,这就是昨天生的那个了!”
产婆全家灭门,孙女顶了包,
阿褒这事情,在官府那里就糊弄了过去。
阿褒的妈得了产后抑郁,
亲戚朋友、街坊邻居都说她太矫情:
“不过是个女儿嘛,再生就是了!”
后来,阿褒的妈受不住,便投了井。
那阿褒呢?
顺着河漂啊漂,一直漂到了褒国。
被一个樵夫捡起,
可这樵夫家没女人,喂不活这女儿,
就把阿褒送去了城里的大户人家。
大户人家一见阿褒,特别喜欢,
给了樵夫重金答谢,
把阿褒好生养了起来。
大户人家姓姒,所以后人称阿褒为「褒姒」。
***
春去冬来,花谢花开,
一转眼,阿褒就八岁了,
不仅长得漂亮,而且非常聪明,人见人爱。
好多人家都要过来提前许亲,
奈何姒家人舍不得,都推了。
一天,风和日丽,
阿褒出门去野地里采花。
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骑着马,
溜达了过来。
阿褒正在弯腰采花,
男孩子没看到阿褒,但马看到了,
当时那匹马就定在了那里。
男孩子不知道马怎么了,
拿起鞭子抽了几下,那马毫无反应,
像中了邪一样,俨然成了一匹石头马。
阿褒起身,看到了男孩,
四目相对,男孩成了石头男孩,
从马背上砰一声掉进了草窝里。
***
“我要娶你!”
这是那男孩站起来后说的第一句话。
“要娶我的人多了去了,你谁啊?”
阿褒手里拿着刚摘的花,
看着这个满头是草的男孩。
“我是犬戎国的王子!”
阿褒从来没见过王子,
只是听说过犬戎国,
都说那里的人跟狼睡在一起。
阿褒绕着这王子,端详了起来,
看得这王子满脸通红。
“那我得考考你。”
阿褒说。
“你考吧!”
王子站得梆直。
“你娶我,会送我什么礼物?”
阿褒仰着头,审问着面前的俘虏。
这可难住了王子,
王子从来没想过娶任何人,
又怎么能回答这个问题。
至今为止,王子考虑最多的就是:
怎么骗父王说自己的数学作业已经做完。
王子急了一头汗,学着父王的语气:
“白银十车!黄金百斗!”
“无聊。”
阿褒转身就去其他地方采花了。
“那你说你要什么?”
王子喘着气跟上来。
一时间,阿褒也被问住了,
因为,她并没有想从王子这里要些什么,
只是每每有提亲的人来,都说要送这送那的,
都是些无聊的东西。
阿褒这么问,
是想看看这王子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,
果然都是一样的蠢。
阿褒的眼珠来回转了几圈,说:
“我喜欢看烟花,你有没有?”
王子胸脯一挺,
说:“有!”
***
王子因为偷放烟花,
被父王打烂了屁股,禁了足。
王子让小厮背着自己偷偷见阿褒,
然后小厮的屁股也被打烂,
王子就只好躺在床上绝食。
“不见阿褒我就再也不吃饭了!”
这是王子和父王说的最后一句话,
之后就谁也不理,躺在床上死死闭上了眼睛。
吱呀一声,门开了,
多半又是送饭的。
“滚开!我不吃!我不吃!
不让我见阿褒,我就要饿死自己!”
“那我走了啊。”
是阿褒的声音。
王子一惊,
嘭一下从床上弹到了阿褒面前:
“阿褒!”
咣当当撞翻了阿褒手里的托盘,
东西洒了一地。
阿褒翻起了白眼,说:
“你不如还是饿死吧。”
吵吵闹闹,哭哭笑笑,
春夏秋冬,岁岁枯荣。
时间就像一匹白马,
在缝隙的那边一跃而过,
只见白光一闪,
又是八年。
***
阿褒十六岁,
婷婷玉立,楚楚动人。
古代结婚早,
十六岁就是成亲的年纪了。
身边那些烂嘴巴的闺蜜开始八卦:
“说实话,你俩做过没有?”
“犬戎国的人,生下来是狼,
长大才是人,真的假的?”
“那阿褒岂不是要生出个狼崽子来?”
“啊~小奶狗~我也要生一个!”
“那他知不知道你是河里捡来的?”
对于这些唧唧喳喳,
阿褒一概是冲上去掐住对方脸蛋:
“啊啊啊啊啊!再说撕烂你这嘴!”
自己一个人的时候,
阿褒也会想这些事情。
真的要嫁给犬戎王子吗?
为什么要嫁人呢?
为什么要长大呢?
***
犬戎王子要来提亲了,
提前打了招呼,
姒家也很满意,
只差走个流程。
提亲当天,
犬戎王带来了白银十车,黄金百斗,
八头雪白的犬戎狼开路,
沿路散着碎钱和喜糖,
欢欢喜喜来到了姒家门口。
阿褒不在。
周王成年纳妃,
七十一诸侯,二十三番邦,
均受命献美女一名。
阿褒被选中,送去镐京了。
本来姒家差人抄近路去犬戎送信,
信还没送到,提亲的就已经来了。
“我们说定了的!”
王子在院子里崩溃了。
王子和阿褒的感情,两家人从小都看着呢,
发生这种事情,谁又能怎么办呢?
犬戎王和姒家人连忙上前安慰。
这哪安慰得住,王子嗷一声,一拳下去,
轰隆隆砸倒一面墙,然后大声喊着:
“我要打镐京,灭周室,救阿褒!”
犬戎王连忙上前,
捂住王子的嘴:
“不能乱说!不能乱说!”
王子挣开,理论起来:
“为什么不能?!
他能掳我阿褒,我却什么都不能说?!
我就要……”
没说完,就又被捂了嘴,
这次还被用绳子绑着放上了拉货的担架,
一路抬回了犬戎。
路上,王子像尿床的孩子一样,
眼泪透过担架,走一路,流了一路。
这七十一诸侯,二十三番邦里,
犬戎也是其中一个。
“打不过,七十一路诸侯,打不过……”
犬戎王摇着头说。
“打不过我也要打!”
“那你自己去,别拿族人的命不当命。”
“自己去就自己去!”
王子连去镐京的路都不认识,
他自己哪儿也去不了。
***
周王的这七十一加二十三个老婆,
到底是谁出的主意?
那还得是尹球。
尹球跟王太后说当年的童谣还有后半句没解,
如果周幽王不尽快生儿子、立太子的话,
那“后继无人亡周国”说不定还要应验。
为保证生育质量,也为避免娶到立春女儿,
就把任务摊派给诸侯和番邦了。
尹球跟王太后说:
“我反复检查了人员清单,
没有立春生的女儿,请您放心!”
王太后很满意,决定在自己明天大寿时,
让周幽王从这众女中,选一名来宠幸。
大寿之日。
王太后坐在高座上,
众女汇成一个缓慢流动的环,周幽王站在中间,
“选吧~”
周幽王很不安。
为防万一,避免周幽王接触到立春女儿,
宫里十几年没进过女人,
周幽王身边也只有太监。
大太监,小太监,
给周幽王灌输的都是女人祸水论。
现在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女人,
祸水横流,周幽王很不安。
***
不安也没有办法。
王太后在上,
不选,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,
上对不起列祖列宗,下对不起黎民百姓;
內不能安诸侯列国,外不能震蛮夷番邦。
好在这些女儿们都一个个低着头,
不用眼神接触,直到看见阿褒。
阿褒正瞪着大眼看着周幽王。
周幽王一惊猛得低下头,
王太后以为是看上了眼。
“好!就这个了!送周王和妃子休息!”
王太后咧开了嘴笑着,又说:
“你们!谁先给我生出个孙子,
谁就是王后,谁的儿子就是太子!”
说完又自饮一杯,哈哈哈笑了起来,
王太后紧绷了一生,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。
周幽王和阿褒回到寑宫,
身边的人开始伺候脱衣。
阿褒说:“起开!别碰我!”
侍从们就下去了,
屋里只剩下了周幽王和阿褒。
周幽王低着头。
阿褒盯着他打量了一阵,说:
“你把头抬起来。”
***
周幽王颤颤巍巍把头抬起,
看了阿褒一眼之后,
天就亮了。
在见到阿褒之前,
世界是黑暗的,是枯荒的,
寒风冷气顺着太监们的一双双惨白的手,
从周幽王领子进去,刮过肚皮,裹住双腿,
只觉瑟瑟发抖,寸步难行。
见到阿褒之后,
太阳出来了,花草都是香的,
河里流着海的自由,
风里带着鸟的歌唱。
这是立春的感觉。
周幽王觉得自己像在田野上奔跑,
没有母后的叮嘱,没有太监的搀扶,
只有自己和阿褒,互相看着对方,
啊哈哈哈地笑。
“啊哈哈哈!啊哈哈哈!
真的吗?真的吗?
啊哈哈哈!啊哈哈哈!”
周幽王在地上捂着肚子滚来滚去,笑个不停。
阿褒坐在床边,斜眼看着地上的周幽王,说:
“这你都不知道?”
“快讲快讲,后来怎么了?”
“后来我困了,这只有一张床,怎么睡啊?”
“这个我知道,前两天太监教过我。”
说完周幽王就往床边走。
“你起开!”
阿褒一脚把周幽王踹翻在了地上。
***
一周过去了。
阿褒和周幽王夜夜唠大话、日日瞎逛悠,
王太后安排的男女大事一次也没做。
阿褒给周幽王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,
还拿出自己行李箱里的小物件来分享,
周幽王听得入迷,看得出神。
周幽王跟阿褒讲自己的无奈童年,
听得阿褒直呼:“这太惨了吧!”
然后周幽王就会说:“还有呢,我告诉你……”
然而他们不知道床后有耳,
这一句一字都传给了王太后,
王太后气得炸锅,但又忍了下来。
这感情总是要培养的,
他俩感情这么好,早晚要做那事,
不急,不急。
又是一周,还在没完没了的唠,
唠着唠着,又三更半夜不年不节地放起了烟花。
半夜惊醒的王太后本要大发脾气,
但披着睡衣隔着窗看了这烟花之后,
想起往事,竟流出了眼泪。
年轻真好,王太后感叹着就又睡了。
直到一天。
“你知不知道我是捡来的?”
阿褒说。
“我不知道,你没说过。”
周幽王坐在地上,阿褒坐在床上。
“我是捡来的。”
“喔。”
“我不知道我爸妈是谁,
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我扔掉。”
阿褒停顿了一下,
“一定是我不好。”
说完,阿褒哭了起来。
“啊……”
周幽王这个傻子,
当然是傻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
忽然阿褒不哭了,一抹眼泪,
瞪着周幽王,阴森森的说:
“所以我可能是立春那天生的!你怕不怕?!”
阿褒大叫一声,张牙舞爪向前一跳,
吓得周幽王仰翻在地。
这些话,当然也都传给了王太后。
***
碍于面子,
王太后没有直接砍死阿褒,
毕竟当时是自己选的。
从此阿褒就被隔离了,谁也不能见,
王太后还给周幽王安排了任务:
周一到周五,每晚必须宠幸妃子一名,
直到有人怀孕。
周幽王接着就像一只抑郁了的种猪,
每晚低着头走进一个个妃子的寝宫,
一言不发,不上床,只是闭眼躺上沙发,
妃子们百般调弄无果,只好自己悄悄睡了。
转眼就是一年,
没有任何妃子怀孕。
周幽面枯身灰,声虚气弱。
王太后焦急担忧,也病了。
就在宫里上下都一片不安的时候,
更坏的消息来了。
“禀天子,
泾、河、洛三川同震,
川源塞,岐山崩,
天降瀑洪,民居具废。”
一个叫赵叔的大臣跪着说。
周幽王蔫坐在王座上,
王太后病靠在一旁,低声问: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童谣所唱‘地崩天破’也。
臣以为,天子所纳妃嫔之中,
定有立春之女,应童谣,招天怒,
周室才获此劫难啊!”
王太后心里咯噔一下,
尹球当时就跳了出来。
“胡说!
众妃嫔是我亲自筛选,并无立春之女。
这地震川塞之事,古之常有,
有什么可紧张的?”
尹球这么强势,
大臣们也不敢多说,
只有伯阳父站了出来,说:
“山崩川竭,亡之征也,
善盈而后福,恶盈而后祸;
勤政恤民,求贤辅政,尚可望消弭天变;
不然,数月之內,祸至国亡。”
尹球走到周王和大臣们中间,
舞手顿足说:
“我看这奸佞愚人妄说国政,该斩!
天子您说是不是?”
周幽王目光无神,
看着地上的人,乌压压的一片,
闭上了眼睛,说:
“随便。”
***
王太后病倒在床,
周幽王消极怠工,
恶尹球一手遮天。
贤臣良将赶尽杀绝,
马屁小人纷纷上位。
诸侯番邦多有微言。
后来,王太后归西。
临死前叮嘱周幽王,万不可让周室绝后。
周幽王黙不作声,心里满是怨恨。
当周幽王给王太后置办葬礼的时候,
老犬戎王也刚刚去世,
犬戎王子加冕成王。
年轻的犬戎王望着镐京的方向,
握紧了手中的白狼枪。
那周幽王呢?
王太后一死,周幽王立马去找了阿褒。
这时的阿褒,已经枯瘦如柴,奄奄一息了。
这奄奄一息,
不是因为对谁的思念,
而是因为太监们的虐待。
饭里放屎,床上放蛇,
渴的时候给盐水,
困的时候敲大鼓。
还不停地在耳边吹风:
“你立春天生的,早该死了啊!”
“你爸妈都不要你,你还有脸活着呢?!”
“你也别怪我,这可都是周幽王安排的。”
***
“不是我安排的!”
周幽王追到阿褒面前辩解。
阿褒闭上眼睛,没说话,
心里只觉得这都不重要。
这乱七八糟的世界。
阿褒不开心,周幽王自责,
尹球悄声提醒:
“臣记得褒妃喜看烟花,何不……”
是夜,全城烟花齐放,
如白昼耀目,似星光烁眼,
咻然而升,嘙嘙而落。
在空中,
烟花迅速散开,缓慢飘动,
像发光的蒲公英种子,
寻找着自己的归宿。
真美,阿褒看着,
脸上浮出了淡淡一笑。
这一笑,
让周幽王心里的那块干裂的盐碱地上,
像是开了一眼甘泉,浇透了干土,
长出了嫩草,开出了小花。
可是那烟花未及落地,就灭了。
阿褒的眼神,也跟着暗淡了下来。
***
“一定是民间的烟花太小,
还没过瘾就熄灭了。
我命人造上几百枚大型烟花,
我们在那七十一座烽火台上点起,
壮观非凡,褒妃定会喜欢。”
尹球又说。
“那烽火点了,诸侯来了,
发现并无战事,怎么办?”
“我周室天下,从来无人敢与为敌,
这烽火台,也只是先祖为显威而立,
到了您这里,也当显显威风了。
诸侯来了,正好一同赏烟花,
共贺我大周盛世!”
就这样,烽火台成了烟花台。
烟花齐放,战炮齐鸣,
山川颤抖,大地震动。
诸侯见烽而至,已是深夜。
夜风拂拂,月光静敷,
花火如雨,不见始终。
阿褒站在城楼上远望,
一路路诸侯带着兵,举着火把,
好像小时候,盛夏夜晚里,
那一缕缕忽明忽暗的萤火虫。
阿褒想起奶奶曾经告诉自己:
萤火虫一发光,就离死不远了。
阿褒问:
“奶奶,那它们为什么还要发光,
为什么不省些力气呢?”
奶奶说:
“它们攒了一辈子的力气,就是为了发光啊!”
想到这里,
阿褒在城上唱起了儿时的歌谣:
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
春日载阳,有鸣仓庚。
…………”
***
各路诸侯得知无事,
又听着城上阿褒的歌声,
面面相觑,卷旗而回。
就在众诸侯回去的第二天,
犬戎王带铁马万骑,雪狼百头,
浩浩荡荡,杀入镐京。
周幽王再点烽火,
无一诸侯应。
犬戎大军如入无人之境,
一路烧杀,寸草不留。
直杀到宫內,命人寻周幽王和阿褒。
尹球拉着周幽王抄小路躲进宫后山洞,
犬戎王带着几头雪狼一路追来。
尹球探头查看动静,
被雪狼一口咬断脖颈,
几下撕扯,身首分离。
脑袋滚下山崖,
身子被撕成肉絮。
犬戎王一声口哨,
雪狼们就退了下去。
周幽王从洞里爬出来,
跪着大求饶命。
犬戎王上前,
手起刀落,提头高呼:
“周室灭!犬戎兴!”
一呼百应。
千刀百枪朝天举,
群兵众将共高声。
***
犬戎王在周幽王的宫里住下了。
想要和阿褒再续前缘,
阿褒却总站在城墙上,
看着城里的满目疮痍,
一言不发。
犬戎王正想和阿褒聊一聊,
却被手下的急报打断,
说是诸侯已聚兵来攻。
七十一路诸侯,
兵山将海,齐聚镐京,
声如山崩,势如海啸,
无人能敌。
犬戎王决定撤退,
来叫阿褒。
“去哪里呢?”
阿褒说。
“跟我回犬戎。”
“去干什么呢?”
“不去就会死在这里!”
“死在犬戎,比死在这里好吗?”
犬戎王看阿褒神经兮兮的样子,
心里一阵抽痛,正想安慰,
手下又来急报,诸侯已兵临城下,
再不走,就是全军覆没。
犬戎王被人拉扯着,扭着头,
看着阿褒的背影,
走了。
***
犬戎撤退之后,
诸侯占了镐京,
找到了周幽王的尸体,
也找到了城楼上的阿褒。
祸国妖女,当斩。
这是诸侯们的一致决定。
兵将持刀上楼,说要送阿褒去刑场,
阿褒看着他们,莞尔一笑,回道:
“谢谢,不用了。”
转身,
轻挪舞步,行至墙边,
纵身一跃,如燕如蝶。
只留夕阳,
照着空空的城楼,
和茫然的铁甲兵。
那年,
阿褒十八岁。
自此,童谣验,西周亡,
诸侯纷争,战火四起,
天地不仁,命若草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