晒被子

出太阳了,
吴妈冲进卧室,
抓起被子冲上了天台。

一条条晾衣绳,干干净净、空空荡荡,
在阳光下向吴妈招着手。

来呀,快来呀!搭我这里!搭我这里呀!

吴妈小跑着来到最佳晾晒点,搭上被子,
没忍住,啊哈哈哈笑了起来。

***

这冷川市,一到冬天,就不是人呆的地方。

西伯利亚的冷风带着喜马拉雅的湿气,
一股脑全都吹了过来,
在冷川市的十字路口横行霸道。

周末加班的工薪族从地铁里钻出来,
在十字路口跑着小碎步,
冷风像巴掌一样啪啪地扇在脸上。

这一瞬间,自由和梦想什么的,都不重要了。

***

吴妈下天台的时候,刚好有人上来。

“哟!吴妈早啊!不是说下雨吗?看这太阳出得!”

“都是骗人的!气象台的话,不能信!”

吴妈下楼,
大喊着敲开儿子和儿媳妇的卧室门,
冲进去,拽走被子,
扭头就上了天台。

当吴妈搭好第三条被子时,天台上已经没有空位了。

老孃孃们一个个敲打着被子,
咧着嘴,像生了儿子,像得了孙子。

***

晒上被子,吴妈就去了菜市。

阳光透过遮雨棚,均匀地洒下来,
洒在香喷喷的花椒粉上,洒在咯咯叫的老母鸡上,
吴妈看每件东西都好。

今天是个好日子,要吃肉。

吴妈站在肉铺前,用手摸着一块猪柳,寻思着要不要买。

“不要摸!”
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。

吴妈当时就生气了,扯起了嗓门:
“不摸我怎么知道好不好?怕不是注了水的!”

“你说什么?你凭什么这么说?”
卖肉的女人带着袖套提着刀就走了出来。

“怎么?我说一下你还要砍死我?”
吴妈说完,
人群轰地一下就围了过来,
等着看那女人举刀砍吴妈。

女人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拿着刀,
自觉有些理亏,就转身先放下了刀,
又出来对战。

战了几回合,几次要动手,都被人拉住了。

过了一阵,观战的人走了大半。

吴妈站在那里,那卖肉的女人却搬了凳子坐了下来。
吴妈觉得不公平,就说:
“今天天气好,我先不跟你计较,改天再跟你算账!”

“哼!眼聋耳瞎的连下雨都不知道,算得清账?”

这时,吴妈的头嗡地一下,
听到了遮雨棚上嘭嘭嘭的雨声。

像一把大捶,一下下砸在吴妈的太阳穴上。

***

吴妈冲回去,
等不及电梯,一口气爬完十二层直上天台。

一条条晾衣绳,干干净净、空空荡荡,
只剩自己的三条被子还在上面。

被子已经湿透了,
把晾衣绳坠得像一把把弓,
下边的那部分在地上拖着。

吴妈冲过去,收了一条,又去拿另一条。

被子又湿又重,脚下一滑,
吴妈跟被子一起摔在了地上。

折腾了一阵,
被子终于全部收回来了,
吴妈坐在客厅地上,摸着被子,
像菜市的猪肉一样,
软塌塌、黏糊糊的。

啊一声,吴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。

门开了,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,吴妈止住了哭声。

***

儿子说:“妈我们回来了”,
吴妈没有回应,只是坐在地上。

儿媳妇走过去看了看地上的被子,
摸了摸,没说话,走进了储物间。

儿媳妇提着烘被机出来,
吴妈已经起来了。

儿媳妇说:
“妈,那我现在能用烘被机了吗?”

吴妈低着头,看着地板,这就算是回应了。

***

被子在烘被机上烘着,整个房间都暖和了起来。

烘好了一个,
儿媳妇大声说:“啊!真暖和!”
然后开始烘另一个。

吴妈在沙发上坐着,
感到自己的尊严和电费余额一起,
在烘被机的嗡嗡声中,慢慢地蒸发殆尽。


吴妈感到腰疼腿疼头疼,
于是回到自己屋里,
拿出一个毯子,盖在身上,
蜷起身子,躺了。

没一会儿,烘衣机忽然没了动静。

客厅里传来儿子和儿媳妇的声音:
“停电了?”
“欠费了吧?”

吴妈睁开眼,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,
想说些什么,但只觉房间在转,
就又躺了下来。

***

不一会,吴妈睡着了,做起了梦。

梦里,
自己坐在天台上晒太阳,
儿媳妇端茶过来,蹲在旁边,说:
“妈,卖肉的女人来赔不是了,
送了十斤上好的猪柳,我们收还是不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