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铁

      
这里的地铁是干净的。

金属扶手和金属座椅，油光发亮，不知道是乘客们蹭的，还是卫生员擦的。明晃晃、银灿灿，却照不出人脸，因为是磨砂面。说是为了防滑，可摸上去，比拍了爽身粉的婴儿屁股还滑。连在一起的整排座椅，人坐在这头，车一开动，如果不抓个什么的话，能把你滑到那头。

有些地方称「地铁」为「地下铁」，倒是更贴切一点。因为要坐上这干净的地铁，你要先到地下去。

***

地下铁的入口在地上，有个超大的门，门上写着站点的名字。

你走进去，就能看到下行步梯。像下山一样，你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，走到底，就进站了。有些站点，下去的时候，会有自动扶梯，你站上去不动，它就嗡嗡地把你送了下去。

如果你要用轮椅，入口附近有那种可以升降的小房子，你开着轮椅进去，按个按钮，它关上门，就下去了。只是比较逼仄。有些腿脚灵便的人，也用这个，显然他们并不介意。

***

这里的地铁很安全。

随处可以见到安全员，黑衣黑裤，左手扶棍右手持盾。棍是黑的，有一人高，非常的粗；盾也是黑的，有半人多高，很结实。棍用来打坏人，盾用来防止被坏人打。虽然安全员很多，但是坏人却很少。安全员一整天，一个人，拿着武器，从这里走到那里，从那里走到这里。不能玩手机，不能随便聊天，也少有坏人可打。

如果你第一次来，不知道怎么买票，也可以去问安全员。虽然按道理这是站务员的工作，但站务员很少。而安全员整天都在等待坏人的到来，虽然你不是坏人，但帮助你，也会让他的一天过得更快一点。

买了票，过了安检，再往下走到站台，就可以乘车了。

***

站台那里，车来的时候会有广播，电子屏幕上也会显示。车来了，门开了，哔哔作响；车走了，门要关，也哔哔作响。这是在告诉人们不要靠近，不然门会把你夹成两半，或挤成肉酱。但也有人不管这个，说这门是在虚张声势。

上车了，车里也有安全员，不拿棍子，没有盾牌。从车的一头走到另一头，再走回来。不能玩手机，不能随便聊天，也少有坏人可打。

***

这里的地铁非常有秩序。

一切的一切都是一样的。每个车厢都播放着同样的视频，贴着同样的标语，装着同样的监控。如果你忽然从某列车厢中醒来，或许会问：我在哪里？这车，从哪里开往哪里？你抬头，看到指示牌，写着从「出生」到「死亡」，当前站点是「人间」。然后门哔哔作响，关上了。列车开动，你的屁股在一排光滑的坐椅上，从这头，滑到了那头。你感到困倦，于是又睡了过去。

不睡的人，大多会玩手机。

戴着有线或无线的耳机，手指在屏幕上不停的滑来滑去。假如车厢忽然断电，你会发现，在一片漆黑中，一张张低垂的脸，被照得惨白，眼镜片上反着光，像一只只饿鬼。

如果是到了火车站那一站，秩序会被混乱暂时替代。人群乌乌泱泱地走出去，挤进来，门哔哔地关上，车厢里便多出了许多气味。

一个黝黑的乡下女人躲在角落里，牵着孩子，眼睛瞪大，左右看着。孩子一手拉着女人，一手指着座位，拽着要过去。女人给了他一巴掌，孩子就哭了，也不再动了。

城里的白胖女人坐在那里，让孩子骑在自已身上，孩子的双脚乱蹬，踹着左右两边的人。如果有人生气，女人就说：“对不起，小孩子不懂事”，便继续任由孩子去了。

一个站着的老头子挤到一个坐着的小伙子身边，呻吟着，哎呦哎呦。小伙子闭着眼睛，戴着耳机，稳坐如山。

***

再过几站，人少了，秩序就回来了。

同样的视频，同样的标语，同样的监控。

哔哔哔，门开了，哔哔哔，门关了。

你早已经醒来，坐在门的旁边，
不知道要做什么。

换乘吗？出站吗？去哪里呢？

都一样吗？

我搭这地铁，是要去做什么呢？

你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上车，
也忘记了要去往何处。

只听见，列车轰鸣。